黑暗吞没她的瞬间,脚下触感变了。
不再是虚浮的阴风,而是坚硬石面,带着微弱的震颤,像某种东西在地下缓慢搏动。她没睁眼,掌心还贴着青铜门的纹路,血已经干了,黏在“卍”字上,像一层薄壳。
她知道门还在身后,但身前——有光。
不是冥火那种惨绿,也不是簪子将熄的微光,而是清冷月色般的白,铺在一片空旷石台上。台中央,一道人影跪着,背脊挺得笔直,却又透出将折未折的僵硬。
楚临渊。
他被钉在一道虚幻的往生门上,七道锁链穿过肩胛、腰肋、脚踝,链身泛着暗金,像是佛血凝成的刑具。他的魂体近乎透明,能看见体内金色脉络在缓慢断裂,血从眼角、耳道、指尖渗出,滴在石台,化作一朵朵转瞬即灭的彼岸花。
云拂雪的呼吸顿了一下。
不是因为心疼。
是因为——这场景,她没亲眼见过。
前世她魂焚九日,只听见他在往生门前嘶吼,却从未见过他被钉住的模样。她甚至不知道那门长什么样。可现在,每一根锁链的走向,每一道血痕的位置,都精准得像是被人刻意复制过来的。
她动了动手指,竹筒还在腰间,断玉簪插在袖口。她没拔,也没退。
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声音从她左侧响起。
玄霄真人站在月光边缘,道袍无风自动,袖口垂落的九根魂钉轻轻晃动。他脸上没有杀意,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。
“他每转世一次,我就抽一次骨。”他说,“不是为了折磨他,是为了让你听见。听见他每一次死,都是因为你没来。”
云拂雪没说话。
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,指尖在掌心划了一道。
血珠渗出,滴在石台。
没有符光,没有咒语,只是血。
可就在血珠落地的刹那,识海中的残碑突然一震,一道从未出现过的金色佛纹浮现,四个字缓缓成形:**此乃心魔**。
她笑了。
笑得有点冷,也有点倦。
“你说他转世九次,次次为我而死。”她看着玄霄,“可你知道他第九世是怎么死的吗?”
玄霄微微颔首:“为救你,坠入黄泉,魂魄被十八恶鬼分食。”
“错。”她摇头,“第九世,他为救一个被狼叼走的婴儿,跳下断崖,摔得骨头都碎了。那孩子,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清。”
玄霄眼神微动。
她继续道:“第八世,他替人挡了毒箭,死在荒庙。那人后来成了大将军,娶了三妻四妾,早忘了他是谁。”
“第七世,他救了个落水书生,自己淹死了。那书生考上功名,写了一本《义士传》,把他写成贪财好色之徒。”
她一条条数着,声音平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“你说他每一次死,都是为了等我。可你有没有想过——他死的时候,根本不知道我在哪一世?”
玄霄沉默。
她盯着他,一字一句:“你编的这些,是想让我心软,让我觉得欠他,让我愿意替他死,对不对?”
玄霄没否认。
他只是抬手,轻轻一拂。
幻境变了。
楚临渊的头缓缓抬起,睁开眼。
那双眼睛,不再是她熟悉的沉静,而是燃烧着金焰,带着佛怒的威压。
“拂雪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却清晰,“这是心魔,斩了它。”
云拂雪猛地一怔。
不是因为这句话。
是因为——**真楚临渊永远不会让她“斩”任何东西**。
他宁可自己魂飞魄散,也不会让她动手。他曾用肋骨磨成刃替她挡下诛仙剑气,曾以魂魄为引封印地狱恶鬼,却从没让她沾过一次血。
可现在,这个“他”却命令她斩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
这幻境,不是靠外力维持的。它是从她心里长出来的。她的愧疚、她的执念、她以为“该还他一条命”的念头,全被这试炼抓了进去,织成一张网,想把她困死在里面。
她闭上眼。
不再看楚临渊,也不再看玄霄。
她只感受识海中那块残碑的温度。
微烫,像一块刚从火里捞出的铁。
她伸手,从袖中抽出断玉簪。
簪子很短,只剩半截,尖端磨得锋利。她没刺向任何人,只是将簪尖对准自己眉心,轻轻一压。
皮肤破了。
血流下,顺着鼻梁滑落。
就在血滴入识海的瞬间,残碑佛纹暴涨,金光如锁链般缠绕而出,直刺幻境核心。
幻境开始崩塌。
楚临渊的身影扭曲,锁链断裂,月光碎成片片光屑。玄霄的身影淡去前,最后看了她一眼,轻声道:“你护得住他一时,护不住一世。”
她没理他。
她只盯着那道即将消散的幻影,忽然开口:“你说得对。我护不住他。”
幻境停顿了一瞬。
她继续道:“所以我不会护。我要让他——活着。”
话音落,断玉簪猛然刺出。
不是刺人,而是刺向虚空。
簪尖所指,正是幻境核心。
“咔——”
像玻璃碎裂的声音。
整个幻境轰然崩解。
光影褪去,她仍站在原地,脚下是刻满经文的石台,四周一片昏暗,唯有头顶一道极细的光缝,像是从极高的地方漏下来的。
她缓缓松开手。
断玉簪掉在地上,发出清脆一响。
残碑在识海中微微发烫,新纹浮现:**第一试,心不动**。
她低头,看了眼簪子。
簪尖沾了点血,正缓缓滑落。
血珠砸在石台经文上,晕开一个小小的红点。
那点红,正好落在“往生”二字之间。